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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器人间

本书收录了作者10篇中短篇科幻小说,是关于未来浪漫的故事,有机器人,有外星文明,有人类,有希望,有勇敢,有热血,有爱……

编辑推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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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银河奖得主阿缺代表之作

★浪漫科幻故事

作者简介

阿缺,九零年生人,四川大学毕业,现长居北京。中国科幻全新代代表作家之一,自2012年发表处女作后,引起关注,此后作品连续刊登在中国科幻杂志《科幻世界》,多篇作品翻译为英文在海外发表,连续获得中国科幻银河奖、全球华语科幻星云奖。作品以写软科幻为主,风格糅杂,爱机器人,写机器人,歌颂机器人,希望机器人统治世界后对自己网开一面。

目录

LW31谋杀案……1

公交车上的男人……18

以外……27

守夜者……62

病症……73

孪生……111

异变者……150

生死境……159

树会记得许多事……195

深处……231

精彩书摘

  LW31谋杀案

她的背影变得朦胧起来,透过车窗,我只能看到牛仔裤的浅蓝和蝙蝠衫的深黛,都很隐约,像是深海里一尾向下潜游的鱼。再看一会儿,雾霾就升起来了,她的身影完全消隐。

于是我启动引擎,氢离子气体喷流,托着飞车在城市高楼间穿梭。

十五分钟后,我到了这位名叫阿萝的女佣家里。它位于城市西北角的一个破旧小区,还保留着二十世纪的混凝土建筑风格,还保留着老式门铃,我走上台阶的时候,隔着皮鞋能感到一阵潮湿。

阿萝开门,门后露出来的这张脸气色不好,有些苍白。我露出了警徽,她在瞬间的错愕过后便释然了,问:“你是来调查泽尔先生的谋杀案的?”

我点点头,目光越过阿萝的肩,看到屋内的摆设简单而整洁。陈旧的木桌,沙发,电视,粉红床单,药箱,留声机,半敞开的衣柜,少得可怜的衣服连柜面都遮不住。

“不是那个机器人干的吗?它都自首了。”

“嗯,LW31是承认了,但是疆域公司坚称他们的产品都植入了防伤害程序,不可能做出故意伤人的举动,更别说蓄意谋杀了。”

阿萝“哦”了一声,移开身子让我进去。她泡了两杯茶,这个过程中我一直看着她,在我视线里的,是一个年轻、美丽但贫穷的姑娘,是受害人的女佣,是最了解这桩谋杀案的人。

“你想知道什么?能说的我都在录口供时说了,我是泽尔先生的女佣,工作刚两个月,负责照顾他的生活,但案发当天我请假在家里休息。”

我翻看了一下记录,问:“泽尔先生付给你的薪水是每周三千个联盟点,这是市价的三倍左右,他对你很大方啊。”

“是啊,他很慷慨的。”

“那你对LW31有什么看法?”

“哦,它只是一个普通的家政机器人,每天做一些家务,没事的时候就站在角落里,自动关机休眠,一点也不像会杀人的样子。”

我端起茶,抿了一口,苦涩弥漫。想了想,我问:“我听说,嗯,泽尔先生有一些特殊的个人爱好——据他交往过的女孩子说,他有虐待癖——那他有没有对LW31施暴?”

阿萝手上的茶洒了几滴出来,她一边用纸巾擦拭,一边回忆:“嗯,我确实看到过凯文先生对LW31动粗,有时候骂,也踢打过,但LW31从来没有反抗。”

我点点头,再寒暄几句,就告辞离开了。她没有起身,低着头,连目送都没有。

外面的雾霾更重了,交通因为视线受阻而堵塞,空中挤满了停滞不前的车。尽管交通系统一刻不停地优化路线,还是解决不了我的困境。于是我打开车载电视。

“……日前,令人震惊的LW31谋杀案还没有定案,而市民的反机器人言论已经越演越烈,在本市多个路段都进行了游行,要求限制机器人的生产和使用。疆域公司为此成立了紧急公关小组……”

全息画面里,我看到林立的横幅,上面写满了“机器人是蝗虫,是我们亲手制造的恶魔”“我们建好了家园,却让机器人来住”的字样。不过,看他们的衣着,都不怎么光鲜,应该是被机器人抢走了工作岗位的失业人员。

车子嗡地震了一下,电视被强制关闭,这表明空中车道已经疏通。我启动车子,在滚滚车流中向家里驶去。

这个夜晚我睡得很晚、很浅,凌晨时睁开眼睛,猛然发现我的机器人保姆YUI98站在床前。它的方形脑袋融化在黑暗里,只剩一张挂着诡异笑容的嘴,它手里提着菜刀,刀在滴血,血落到我空空如也的胸膛里……

我惊叫一声,翻身而醒。智能灯立刻大亮,借着明亮的光线,我看到YUI98站在客厅的角落里充电,安静如雕像,只剩下灯光在它金属外壳上留下的光辉。我的噩梦惊叫让它苏醒了。

它走到床前,五官组合出笑容,说:“先生,随时为您效劳。”

我挥手赶开它,长舒一口气,心脏却犹自快速跳动。

我叫LW31,是疆域公司出品的家用智能机器人,负责泽尔先生的衣食起居。12月17日的晚上,我将他杀死,用一柄水果刀,捅进他的胸膛。

动机?哦,我没有什么动机。当时,泽尔先生醉醺醺地走过来,对我进行踢打。我的合金皮肤阻止了他对我的伤害,并且不可避免地让他的拳头感到疼痛,他暴怒起来,在言语上也对我进行了攻击。本来我的系统能够过滤泽尔先生的粗话和怒气指令,避免他在生气时做出会后悔的行为。

但当时,我看到了泽尔先生通红的鼻子。

那个肥大的鼻子上面有一粒一粒的粉刺,随着粗重的呼吸或扩张或缩紧。鼻孔下的嘴里喷吐着唾沫,有一些落到了我身上,一些飘在空中,另一些随着他猩红的舌头被吸进了嘴里。他越生气,脸上越扭曲,最后,他转身拿起刀,在我身上刺了三下。他太用力,刺第三下时手都扭了。

我想,泽尔先生生气时一定非常难受,我想帮助他结束这种难受。

于是,我握住刀刃,将它翻转,刺进了泽尔先生的胸膛。很简单,我了解他的身体构造,十五厘米的刀刃准确地插入他的心脏,让他一瞬间死亡。

你问我死亡是什么。

死亡是永恒的沉眠,是冰冷和僵硬,对你们人类而言还意味着腐烂,而我们会慢慢锈蚀。死亡是一个可怕的词语,哪怕想起……都会让我的芯片战栗、电流紊乱。

是的,即使死亡如此可怕,我依然希望泽尔先生死。

屏幕里,LW31安静地述说着。

这个机器人的身体被设计成细肢大头的造型,手脚和躯干都由银白色的金属构成,手脚很细,躯干粗壮一些,但远远比不上方形脑袋的体积。它就像几根钢架子支着一台电视机。

“这是第七次审讯,供词与之前一模一样,”我将这个画面定格,对局长说,“已经很明显,它自己也承认谋杀,是时候结案了。”

局长摸了摸鼻子,却没说话,而是看着身后。

我这才注意到,会议室里多了一个陌生人:一个胖子,穿着休闲服,在满是西装的会议室里显得格格不入。但他笑容满面,毫不在意,边走过来边说:“事实上,LW31只是说自己杀人,并没有证据表明是谋杀。警官,它是机器人,不能以人类的思维来推断它的行为。”

我诧异地盯着他。

“哦,瞧我的礼貌去哪里了——”他伸出手,“我叫奥列格,疆域公司工程技术部高级主管,也是这次紧急公关小组的组长。”

我没有握这只肥大的手,皱着眉头说:“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它承认自己杀了人,却不是谋杀?”

“本质上呢,LW31只是一件工具,没有情绪,无法爱也无法恨,只是依照设定的程序为人类服务。如果它杀了人,那么只能说是对这件工具使用不当。”奥列格笑着说,“所以,我更愿意将这次事故称为误伤,而不是谋杀。”

我恍然,LW31是疆域公司生产的,如果它谋杀主人,势必影响整个公司的机器人生意。搞不好《机器人正当使用议案》会被重新考虑,一旦通不过,疆域公司会赔得倾家荡产。所以他们在尽力降低整个案子的严重性,操作失误显然比谋杀要好听得多。

局长没有插话,说明他站在了奥列格那边。他的账户里应该多了很大一笔来自疆域公司的汇款。所谓危机公关,也就是处理这种事情——那么,接下来就是我了。

“你觉得呢,”奥列格嘴角上挑,目光直视我,“警官?”

我当然不赞成,我信奉的是“人命关天,有错必偿”。但局长在这里,我只能冷着脸走出会议室,路过奥列格身边时,他脸上笑意更浓,似乎稳操胜券。我真想一拳下去,把他的笑砸碎在肥肉里。

刚出警局大楼,我就看到了她。她换上了浅色裙子,踩着高跟鞋,进了对面的西餐厅。她身边有一个男人,他比我高大,握着她的手。这场景让我呼吸一窒,脑袋缺血,也走进了对面餐厅。

她和那个男人点了冷盘,有说有笑地吃着。我坐在斜对面,吃着意面,口里却什么滋味也尝不出来。

“你喜欢她?”

“嗯。”我说完才意识到不对,抬头看到了奥列格,连忙咳嗽几声来掩饰,“你来这里干吗?”

“我正好也过来用餐——你喜欢她?”奥列格扬起下巴,好几层肉在抖动,“你刚刚一直看着她。”

我把意面搅成一团,长吐一口气:“她有男朋友。”

奥列格的笑容里带了些不屑:“那又怎么样?她男友并不一定是最适合她的人。”

我沉默着,奥列格干笑了几声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她和男友吃完结账,挽着手臂出去了。我抬头看着她的背影,裙摆下露出光洁的小腿,她碎步远去。

“你知道进化论吗?”奥列格敲了敲桌子,“我们人类千辛万苦地从猴子进化而来,可不是为了看着心爱的姑娘越走越远的。”

“你到底来干吗?”视线里已经完全看不见她了,我收回目光,警惕地看着奥列格。

“哦,我只是想看一下从LW31身体里导出的录像,多了解案情。你是案子的直接负责人,我需要你的密码。”

LW31属于高档机器人,眼部的摄像头会将最近三个月见到的景象录制存档。本来这个可以当作直接证据,但我取出LW31的录像时,发现里面有多处空白,包括案发当天,其余的录像都是日常琐事,并没有多大价值。

“我为什么要给你看?”

奥列格凑近,脸上笑容更盛:“我有局长的授权。”

9月17日,LW31遭受了一次暴打,由于视频是来自它的视角,所以整个全息画面都是泽尔先生手脚并用、大声咆哮的样子。

他打累了,在沙发上沉沉睡去。LW31走过去,给他盖上了毛毯。

9月23日,泽尔先生出差。LW31站在窗前,看着阳光明媚的街道,它站了一整天,因为不管怎么快进,画面都是街道的风景。从朝阳到落日,它一直看着外面,直到华灯初上时画面才暗淡下去,这表明它开始休眠充电。

10月2日,泽尔先生带了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回家,LW31能够识别这种情况,并且按照程序打算避嫌。

“不,我就要让它看着,”那个女人说,“你不觉得更刺激吗?”泽尔先生于是输入强制模式,取得了LW31的最高权限,让它站在卧室里,并且不能休眠。

接下来的画面令人作呕。我感觉意面在胃里像是冷冻的蛇,胃一阵抽搐。

10月19日,LW31站在镜子前。它在打量自己。硅晶制成的瞳孔投射出无比认真的眼神,但它的头颅太大,四肢瘦小,怎么看怎么滑稽。

“你好,”它向镜子里的自己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这时它的电子音跟以前不同,初听是变混杂了,但多听几遍,能感觉到那其实是变得嘶哑了。

它不断地重复这两句话,直到镜子里出现泽尔先生的身影,以及一根挥下来的木棒。这一棒正中它的头部,可能击中芯片了,画面一阵摇晃后就消失了。

10月30日,画面一片漆黑,但时间显示是在白天。我以为它在地下室,但耐着性子等了几分钟,才恍然明白是LW31闭上了眼睛。

画面漆黑,却有歌声。一阵很隐约的歌声,似乎是隔着重重墙壁传过来的,听不真切,但旋律耳熟,我也闭上眼睛听,慢慢听出来是什么歌了。

一首很老的歌,叫AuldLangSyne(《友谊地久天长》)。

Shouldauldacquaintancebeforgot,

andneverbroughttomind?

Shouldauldacquaintancebeforgot,

forthesakeofauldlangsyne.

Ifyoueverchangeyourmind,

butIliving,livingmebehind,

ohbringittome,bringmeyoursweetloving,

bringithometome.

11月14日,泽尔先生举办了一次派对,LW31一整天都在准备食物和酒水。到了晚上,客人们挤满了客厅和后院。它端着盘子,在人群中穿梭。在这些来宾里,我看到很多张熟悉的脸。泽尔先生是成功的商人,他请来的客人大都是本市名人。

LW31走到泳池前送香槟的时候,被泽尔先生一脚踹中后背,由于自动平衡系统反应不及时,它一头栽进水里。水正好没到它的脖子,我可以想象到它那个夸张的方形脑袋在水面上茫然四顾的滑稽模样。

泽尔先生哈哈大笑,其他人也笑了起来。

12月1日,LW31收拾房子,整理花圃,喂狗,擦拭地板。

“等等,画面暂停一下。”奥列格突然说。

我把画面停住,并放大,全息光影定格在当时的情景。那楠木地板在我四周旋转、放大,最后我看到了引起奥列格注意的东西。

那是几滴血迹,已经凝固。

12月17日,画面里只有一柄悬空的刀,只见得到刀刃。单边开刃,十五厘米,要杀人的话,这已经足够了。

而这也是后来杀害泽尔先生的凶器。

这些视频,几乎每天都有空白时段,而非空白时段的视频内容也大致一样。我看过许多遍,再看的时候已经没有兴趣,不断快进。奥列格也逐渐打起哈欠,让我加大快进速度。

饶是如此,结束时也到晚上了。

“事情已经很明朗。”奥列格长舒口气,揉了揉太阳穴,“是泽尔先生对LW31使用不当,经常进行暴力行为,导致LW31内部原件受损,行动出现故障。这也解释了录像丢失的事情。”

“不,这不是误杀。LW31后来有意识地盯着凶器,说明它已经在打算谋杀泽尔先生了。”我按下停止键,房间里的全息画面如潮水般退却,灯光亮起,“你们公司的机器人,在遭受打骂后,对泽尔先生起了杀心。这是谋杀。”

“相信我,法官最后会赞同我的看法的——正是我们每年给政府纳的税,才养活了他们。如果机器人存在安全隐患,停止生产,恐怕整个社会结构都会受影响。何况,你也看到了,不论从哪方面说,泽尔先生都是个人渣。如果LW31不动手,我都忍不住想杀了他。”

“你最好不要在一个警察面前说这种话。”我冷冷地说。

奥列格揉了揉鼻子,不置可否。

夜晚似乎才是这个城市最活跃的时候,高楼彩灯闪烁,飞车在空中曳出一道道流光。黑暗远远地在高楼上空俯视,不敢靠近,却也不肯远离。

我到第六空中平台取车,打开车门才发现氢离子引擎动力不足——这些天忙着调查,忘记补充能源了。正踌躇着,奥列格的车靠了过来。

“嘿,警官,”车窗落下十几厘米,正好露出他的笑容,“送你一程吧。现在走回去,可能天亮了才能到家。”

我上了车,闭目养神,他专心开车,也不说话。

二十分钟后,车停下来了。“怎么回事?”我睁开眼。

“老把戏,游行的人在前面堵住了路。”奥列格努努嘴。顺着他指的方向,我看到前方有一大批飞车在缓缓移动,车身之间拉了许多横幅。这些车大都不是什么好车,灰暗破旧,好些车的灯都坏了,连成一串,像是一条老迈的蜈蚣在爬动。

“不过是些可怜虫罢了。”奥列格冷笑,手指敲击着操控平台,“机器人的兴起是大势所趋,深海、太空,所有人类的未知之地,都要由机器人去探索。机器人干活儿比他们更好,所以他们被辞退。要想不被时代丢下,就要努力前进,他们却只会游行……”

“但你研究的机器人会杀人。”

“我再次强调,那是误操作。”

我正要反驳,突然想起他刚才说的话,头皮一阵发麻,问:“你说,机器人干活儿比人类好,所以抢走了许多工作?”

“当然,我们公司生产的机器人,能胜任许多岗位。”

“LW31是家政机器人,那应该完全可以照顾泽尔先生啊。”

“绰绰有余。”奥列格从他的职业自豪感中回过神来,问,“怎么了?”

我沉吟许久:“我在想,既然泽尔先生买了LW31,为什么还要雇一个女佣呢?”

老实说,我不太愿意面对LW31。它的体形滑稽,但说话慢腾腾的,语调苍凉,听久了,会觉得它是一个活生生的人类。相信我,这种感觉并不有趣,尤其是当它身上还背着一桩命案时。

但今天,我不得不走进去面对它。

和往常一样,它坐在审讯室角落里,两手抱膝,脑袋耷拉。其他机器人都是站着休眠,天知道它这是跟哪儿学来的动作。

“你好,警官。”它辨别出了我的脚步声,头继续埋着,“今天要进行第八次审讯吗?”

“哦,不,我想请你看一些东西。”我打了个手势,审讯室外的同事接通电源,放映仪发出嗡嗡的声音。

“谢谢,这个礼貌的邀请我不能拒绝。”LW31站起来,坐到我对面,“从哪里开始呢?”

“尽管你身体里的记录仪被破坏,出现了空白,但我还是在街上的监视器上找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真奇怪,我以前一直没想到调用这些监控录像——来,我们看看吧。”

放映仪放出影像,LW31的眼睛开始转动,而我始终盯着它。

这段影像是社区街道的监控画面,正好可以看到泽尔先生家的前院。当时是一个上午,泽尔先生带一个女孩子回家,LW31在前院等着。这时节已有落叶,它肩上有一片半黄的叶子,泽尔先生走进来后,对它说了句什么,然后就进屋,把它和女孩留在院子里。

女孩对LW31伸出手,嘴唇动了几下。但LW31似乎短路了,过了许久才转过身,向屋内走去。女孩有些尴尬,犹豫几分钟,也进屋了。

画面到这里停下。这个过程中我一直观察LW31的脸,但它的五官丝毫未动,表情呆呆的。

“你还记得这一天吗?”

LW31罕见地沉默了。

“还是我帮你回忆吧。这段影像的记录时间是10月19日,这个女孩是泽尔先生请来的佣人,叫阿萝。摄像头离得远,听不到声音,但是根据口型可以判断出他们说了什么。”我死盯着它,刻意放慢语速,“泽尔先生说的是‘这是新来的佣人,你们各干各的’,而阿萝对你说的——”

“吱吱”,LW31身体里突然传来电流急速窜动的声音,它仍然坐着,但明显可以感觉到它在颤抖。

“她说:‘你好,很高兴认识你。’”

电流声消失了,颤抖也消失了,LW31的四肢和脑袋都无力地垂下。它自行关机了,这是它唯一可以拒绝和我交谈的方式。

不过不要紧,我已经明白一切。

我和奥列格一起来到了这个唯一的位于城市西北角的破旧小区。

奥列格贵为主管,薪水优渥,很不习惯这里的贫困氛围,一直在抱怨:“你最好有让我吃惊的东西,就像你承诺的那样,”他小心地不让皮鞋踩进污水里,“不然我回去投诉你。”

我没有理他,敲开了阿萝的门。

“你又来了?”她看到我旁边的奥列格,有些诧异,“这位是?”

“我的搭档。我有些事还想问问你,能进来吗?”

她让我们进屋,照例泡了茶。奥列格闻了一下,皱皱眉,放下茶杯。我则看着阿萝的脸,比起上次来,现在的她更漂亮了。

“气色恢复得不错啊,”我笑着说,“看来那些药还是很有效果的。”

阿萝僵了僵,扭头问:“什么药?”

我不置可否,环顾一周,看到了那台留声机,说:“我可以放首音乐吗?”不等她回答,我走到留声机旁,那上面放着有一张封面空白的碟片。按下开关,旋律开始流淌。

我也哼起来。

“很熟悉,最近好像在哪里听过……”奥列格喃喃地说。

“当然。这是一首很有名的歌谣,有很多个译名,比如中国曾将它命名为《友谊地久天长》,日本则译为《萤火虫之光》,但传唱最多的,还是《逝去已久的日子》这个名称。”我向阿萝看去,笑起来:“你很喜欢这首歌,在泽尔先生家里也经常哼,是吗?”

“是啊,但……”她说,“但哼一首歌又怎么了?”

“对我们来说,当然没有怎么,但对LW31来说,很重要。”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你怎么会不懂呢,”我站起来,把LW31蹲在审讯室的照片亮给她看,“LW31,这个家政机器人,爱上了你。”

奥列格目瞪口呆,愣了几秒钟,嚷道:“你胡说些什么!这怎么可能?!”

“比起LW31产生了恨而杀掉憎恶的人,我更愿意相信它产生了爱而来保护所爱的人。你还不明白吗,LW31和她都是为泽尔先生提供家政服务的,在同一间屋子里一起工作了两个月,但在LW31的录像里,几乎没有见到过她的身影。唯一的解释是,LW31故意删除了所有跟她有关的录像。它在保护她!”

奥列格脸上那永恒的笑容消失了,表情怔怔的,陷入了思索。我转向阿萝,说:“你跟它说了一句‘你好,很高兴认识你’,它因为紧张忘了回礼,于是对着镜子练习了一下午。你在花园里边哼歌边工作,它躲在屋子里听你的声音……老实说,这个机器人真是羞涩,要是它是人,一定找不到女朋友。”

阿萝后退一步,坐倒在椅子上。这真是一张美丽的脸,但现在已经变成了灰白色。

“阿萝,LW31是替你顶罪,是不是?”

奥列格猛地抬头,阿萝的头则垂得更低。我心里叹息一声,知道一切都结束了。

“是的。”过了很久,她才说。

最初,阿萝被泽尔先生雇用的时候,就知道会遭到虐待。但泽尔先生开价太高,她犹豫很久,还是没有拒绝。她签了合同,不料没看清条款里的陷阱,从此无限期任泽尔先生控制。

其实泽尔先生对LW31并没有多少兴趣,他想施虐的,是活生生的人,是新雇的阿萝。只有当阿萝被打得奄奄一息时,他才会将满腔的戾气转移到LW31身上。打累了,他沉沉睡去,LW31给他盖上被子,然后就会走到阿萝面前来。

她胆子小,每当这个时候就两手抱膝,头深埋着,躲在角落里。而它会做相同的动作,和她并排蹲着,屋子里只有打呼声、抽泣声和它眼部摄像头的转动声。

真是奇怪,每次被施暴时,LW31都在远处,似乎在休眠,又似乎在默默注视。而一旦泽尔先生打累了,它又会过来,程序并没有给它陪伴阿萝的指令,但它就是这么一次次地重复。

只有泽尔先生出差时,她才有难得的好日子,可以在花园里晒太阳,轻轻哼歌。但这种日子很少。

她再也忍受不了了,于是拿起了水果刀,仔细端详。那天,LW31又跑过来了,但只是看着她手里的刀,没有言语,也没有动作。

当晚,泽尔先生喝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多,打起人来更是比以往任何一次都凶狠。她拿出了水果刀,插进泽尔先生的胸膛,一刀致命,比千百次预想中的任何一次都要简单。

LW31一直在远处,就像往常。但泽尔先生死后,它慢吞吞地走过来,从她手里接过刀,说:“放心,交给我。”

这是它第一次跟她说话,声音竟然无比温柔。它站在血泊里,细小的四肢配上硕大的脑袋,滑稽可笑,但它看着她,声音竟然无比温柔。

“放心吧,交给我。”它又重复了一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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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机器人间
作者:阿缺
出版社: 北京联合出版公司
ISBN:9787550299399
豆瓣评分:8.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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