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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平成时代》是日本作家新井一二三对于平成的回望。2019年日本改年号为令和，结束了平成时代。新井一二三回望平成时代，写日本皇室，写SMAP解散，写安室奈美惠引退，写樱桃小丸子作者樱桃子、西城秀树等在平成最后一年告别世界。新井写来到“负成长”的21世纪的平成时代，作家津村记久子说，普普通通一个人也能幸福过日子。两大超级高龄女作家：95岁的濑户内寂听和94岁的佐藤爱子，喊出90岁没什么可喜，活着就是为了死，不死的人最恶心。过去是次文化重镇的吉祥寺区域，过去要捏出好饭团才是日本好女人，男性垄断的政治界，虚假的皇室谎言……新井在《再见，平成时代》里记录平成时代的文化现象，并以《再见，平成时代》告别平成时代。

作者简介

新井一二三，用中文创作的日本作家。

她写旅行，视野开阔，泪光直流。人生没有白白受的苦，会有一番新天地，是很有风味的成长散文。

她写饮食，如数家珍，滋味特别透澈，掀开门帘，日本餐桌上的珍奇物语完全地道。

她写本家日文点滴故事，同时具有中英两方语言背景，点评日本，多元视角充满异国感。

她的中文书写腔调，存在一种特殊的叙事方式，明明讲的故事那么生猛具有斗魂的实境，却又让人仿佛走进“复古”的时光里流连忘返。

至今出版的中文著作，建构一座奢侈的幸福房间，在这个房间里，她发现世界有不一样的生活方式、文化、世界观，她得以逃出单一母语的桎梏，找到向光的路。

新井一二三，大学期间以公费到中国大陆留学两年，期间游走云南、东北、内蒙古、海南岛等各地，回到日本担任《朝日新闻》记者，后移民加拿大，并开始用英文写作。1994年到中国香港，任职《亚洲周刊》中文特派员，同时在众多期刊上发表专栏、散文及小说。《独立，从一个人旅行开始》出版后引起阅读热，2012年3月赴北京大学与上海复旦大学演讲，收到热烈回响。目前任教日本明治大学。

精彩书摘

天皇的紧急求救信号

天皇的真实姿态与声音第一次在电视上公开播放，叫许多日本人衷心惊讶。

2016年8月8日下午3点，当时八十三岁的日本天皇明仁在电视上表示：近来感到年迈老化，身心健康不如从前，故希望在有生之年，从天皇的位子退下来，把职位让给儿子。那是天皇的真实姿态与声音第一次在电视上公开播放，叫许多日本人衷心惊讶。虽然天皇跟别人说话或者在集会上致辞的声音之前也播放过很多次，但是通过电视直接向全体国民表达自己的想法，倒是他二十七年前登基以来的“平成”年间不折不扣的第一次。

当时，稍有历史知识的人都想起了1945年8月15日正午的“玉音放送”，即他父亲前天皇裕仁通过电台广播向全体日本人传达了国家已经战败，为了避免民族绝灭，向同盟国无条件投降的消息。姜文的《鬼子来了》和侯孝贤的《悲情城市》都把那次的广播放入了电影情节里。想起那么久以前的历史事件，不外是因为在后来的七十多年里，再也没有过类似的例子。

不少人甚至想到：明仁天皇这次的行为到底有没有《宪法》根据？算不算违反《宪法》？因为《日本国宪法》第一章第三条就规定：天皇有关国事的一切行为，需要内阁的咨询与承认，并且由内阁对此负责。然而，8月8日的电视发言，显然省略了内阁的咨询与承认，直接由天皇亲信跟公共电视台联系，定好了播放时间以后，也叫所有其他电视台同时播出早一天已准备好的录影内容。

再说，根据《宪法》以及有关法令，天皇职务是终身的，去世以后才由皇太子继承其地位。如果因病等事由不能执行职务，则可以设置“摄政”。但是，生前退位是在法律规定之外的，免得发生天皇被任何政治势力迫使退位的情况。若要按照他本人的希望生前退位的话，则需要另定法律了。这一点似乎无疑违背《宪法》第一章第三条的规定。

尽管如此，日本甚少有人对明仁天皇的“越轨行为”抱有反感，原因有二。

首先，他跟美智子皇后过去几十年来的所作所为，尤其是他们夫妻对侵略战争的反省、对和平宪法的拥护，以及对历次灾民的慰问，博得广大国民的支持和称赞。尤其是安倍晋三首相上台以后，他的右翼意识形态叫不少日本人吃不消，相比之下，天皇和皇后体现的思想显得中肯温和很多。结果，连本来反对天皇制的左派人士，都开始公开支持天皇和皇后了。例如，著名的法国思想专家内田树，就出了一本书叫做《街场天皇论：我为何成为了天皇主义者》。换句话说，现时日本，几乎全民一致地支持天皇和皇后；跟对此问题国民意见曾激烈分化的他父亲裕仁天皇时代非常不一样。

第二，多数日本人担心除非采取大胆措施，日本皇家在不远的将来就会消灭。然而，安倍首相要看以“日本会议”为首的极右势力脸色，视这问题为烫手山芋，结果长期怠慢，加深了天皇、皇后的精神压力。天皇主动表示要生前退位，等于迫使政府以及国会修改有关条例。国民理解天皇的电视发言有紧急求救信号的意思，在皇室和政府显然对立的局面下，要站在天皇和皇后一方。

皇室面临消灭危机？

经第二次世界大战以后同盟国占领军主导的改革，日本皇家的规模已经缩小到极点：目前只有前任和现任两位天皇的直系子孙及其配偶，总共十八个人而已。其中，有资格当天皇的男性皇族仅有四个，分别为：明仁天皇的弟弟常陆宫正仁亲王、长男皇太子德仁亲王、次男秋筱宫文仁亲王以及长孙秋筱宫悠仁亲王。前任裕仁天皇是四兄弟的长男；现任明仁天皇则是两兄弟的长男，但是原先另外三个堂弟都有资格当天皇，只可惜他们都先走了一步。即将成为新天皇的德仁皇太子却唯有一个弟弟秋筱宫，而完全没有堂兄弟。到了再下一代，因为皇太子只有一个女儿敬宫爱子内亲王，根据现时法例，将来能当上天皇的只有秋筱宫的长男悠仁亲王一个人。

日本皇室面临消灭危机有几方面的原因。原同盟国主导的改革是其中之一。为防止日本以皇族为核心而再走军国主义的道路，在盟军占领下的1947年，除了天皇直系的亲王家族以外，之前属于皇室的十一个家族共五十一个人被迫脱离皇籍，成为平民。如果那五十一个人没有离开皇室而顺利娶嫁添丁，今天的皇位继承人不会只有仍年少的秋筱宫悠仁亲王一个人。

其实，直系男子继承制本身可以说是危机的一个重要原因。如果抛弃性别歧视性质的条款而让女性皇孙都拥有皇位继承权的话，那么目前就有三个内亲王和几个女王，应该能够把危机拖延至少几十年。然而，“日本会议”等极右势力，以守护传统之名，坚决反对女性当天皇，也不肯承认女系天皇，即让内亲王的儿子当下一代天皇。

日本皇室多层面的困难

另外也有社会价值观的变化。直到裕仁天皇的父亲一辈，日本皇室曾有侧室制度。如果哪个皇后不能生儿子，侧室生的孩子也一样可以继承皇位。大正天皇就是明治天皇和一名女官的孩子。然而，20世纪以后，皇室开始被视为平民百姓家庭的典范，其中就包括一夫一妻制的贯彻。

尤其到了明仁天皇和美智子皇后的一代，当年二十出头的皇太子跟平民实业家之女儿在高级避暑地轻井泽的网球场彼此认识、培养感情的过程，广泛在大众媒体上报道，成为全日本无人不知的爱情神话。谁料到，那种显然受西方影响的“皇室罗曼史”，反过来使得两位的长男皇太子德仁亲王成年以后找对象很不容易。在全体日本人都期待新版“皇室罗曼史”的情况下，他不能走古老东方式的相亲一条路而叫大家失望，非得谱写出跟父母一样自由浪漫的恋爱故事不可。然而，另一方面，日本的大众媒体也向来仔细报道，从平民家庭嫁入皇室的美智子皇后，结婚以后，在高墙之内的东宫御所，被孤立起来受了多少霸凌，因而患上了失声症、带状疱疹等一系列疾病。“面粉厂的女儿”曾是常听见的皇后绰号，不外是因为她父亲是日清面粉公司的老板。那些真实版宫廷剧的报道吓坏了下一代的皇后候选人。她们嫁的嫁，跑的跑，根本不把皇太子当作钻石王老五。何况德仁亲王其人，虽然憨厚老实，但是外貌平平，一点都不像弟弟文仁亲王：他从大学时代起，就亲自开着德国甲壳虫车到处跑，还把头发剪成披头士模样，显而易见是名副其实的花花公子，果然比哥哥早结婚。

可见，日本皇室所面对的困难是多层而且全方位的。一方面有美国等国根据政治盘算而限制其规模，另一方面有国内的极右势力反对女性天皇以及女系天皇；他们主张让七十年前脱离了皇籍的五十一人之子孙回到皇室，却遭到广大社会群众的反对，今天的日本人已经不能接受光天化日下的性别歧视以及血统主义。传统的侧室制度不再被接受，媒体和国民却期待着迪士尼卡通片灰姑娘一般浪漫的爱情故事；只是当灰姑娘真正嫁入御所以后，大家都等不及开始尽情说坏话，直到精神科御医诊断说：由于适应障碍症，需要休养一段时间。美智子皇后患上一系列疾病早已遍体鳞伤；雅子皇太子妃则一请病假就是好几年。

对于日本皇室所面对的困难，明仁天皇比谁都清楚。他要生前退位，是为了把自己和美智子皇后过去二十七年来细心建设的“平成式皇室模型”顺利地让皇太子夫妻接手。如今，连平民百姓爷爷奶奶都流行搞“终活”，即生前就把自己的后事准备好，何况一代又一代地被各种政治势力利用过来的天皇与皇后！

再见SMAP！大除夕夜的茫然

现场以及全国电视机前的几千万观众，到最后一刹那都在衷心等待着：也许、也许、也许SMAP会出现。

每年的12月31日，我家都看着NHK电视台的《红白歌合战》吃年夜饭。我小时候的家如此，我结婚以后的家亦如此。《红白歌合战》是众歌手以性别分成红白两队进行的歌唱对决，全部歌曲都唱完以后，由身在东京涩谷NHK音乐厅的三千多名观众投票决定，该年的表演到底红队优秀，还是白队优秀。投票的方法，以前很长时间都用红白两面的纸制扇子：支持红队的人显示出红色的一面，支持白队的则显示出白色的一面。然后，有请带着双筒望远镜来的“日本野鸟观察会”成员们，用计数器来数一数各队赢得的票数有多少。那场面，真有点儿意思。

我从二十几岁到三十几岁，出国到海外留学、工作了十余年。1997年回日本定居以后，几乎每年的《红白歌合战》都是白队压倒红队。原因很简单：以SMAP为核心，属于杰尼斯事务所旗下的男性偶像组合越来越席卷整体节目。当初还只有SMAP和TOKIO而已，2010年以后，岚、关8、V6、Sexy

Zone等也一个一个地加进来。到了2015年的第六十六届《红白歌合战》，连五十一岁的老大哥近藤真彦，也通过时间隧道出来压轴。那一次，在红白两队总共五十二组的男女歌手中，杰尼斯团队就有七组：至于总人数，SMAP五个人、TOKIO五个人、岚五个人、关8七个人、V6六个人、Sexy Zone五个人，再加上近藤真彦和早期曾属于杰尼斯事务所的乡广美，一共有三十五个人。

没错，这些年，著名制作人秋元康旗下的大型女性偶像组合也越来越多；以2005年年底出道的AKB48为先驱，到了2014年，竟然包括HKT48、SKE48、NMB48，以及大姐级的AKB48，总共四队在《红白歌合战》的舞台上唱唱跳跳卖可爱。不过，杰尼斯所属的男偶像和秋元旗下的女偶像，性质有所不一样。杰尼斯的组合，人数一般都在七八个以下，叫粉丝们容易辨别谁是谁。相比之下，秋元旗下的女性偶像组合，人数多到一般粉丝无法辨别，而且她们到了一定的年龄就会退出组合并成为独立艺人，然后由新人成员来补充她们留下的空缺。结果，整体组合一直不停地新陈代谢。

全日本家喻户晓的天王

其实，杰尼斯所属的男性偶像，以前也曾新陈代谢的。

从最早期的Johnny’s（1962年成立，1967年解散）开始，Four Leaves（1967—1978）、TANOKIN三人组（1979—1983）、涩柿子队（1982—1988），直到光源氏（1987—1995）为止，都是一过高峰期就给学弟们让了明星地位的。比SMAP早一点，1985年出道的少年队，也到了2008年就从杰尼斯歌舞剧主角的地位退了下来；当时三个成员锦织一清、植草克秀、东山纪之，分别为四十三岁、四十二岁、四十二岁。之后的少年队，虽然没有解散，队长锦织一清发福成了大叔，最近主要当话剧导演，植草克秀则改行为电视演员；只有东山纪之一个人，还在除夕夜的杰尼斯跨年演唱会上，跟年轻学弟们一起唱唱跳跳，最后又空翻一番给大家看个厉害。

可以说，在杰尼斯事务所的历史上，SMAP是活动时间最长的组合：从1988年到2016年，前后二十八年一直作为现役偶像活跃于日本娱乐圈。最初他们是从十一岁到十五岁的男孩子。1991年第一次上《红白歌合战》舞台的时候，也才十四岁到十八岁而已，由于日本的《劳动基准法》不允许未成年人在深夜里工作，所以开始的几年，他们都在节目刚开幕不久的七点多唱完歌后回家去的。可以说，日本的电视观众们，这些年一直目击了他们从出道，经人气逐渐提高，最后达到娱乐圈的最高点，并努力守住了好几年天王地位的整个过程。木村拓哉、中居正广、稻垣吾郎、草剪刚、香取慎吾五个人的名字，实实在在家喻户晓，说他们是全日本家庭的亲戚男孩都差不多。

1998年，他们第八次参加《红白歌合战》时唱的《夜空的彼方》，受到全国男女老少的欢迎，很多人心中受到了SMAP的鼓励。2000年的《狮子心》以及2003年的《世界上唯一的花》，更可以说是近年日本甚少出现的全民性流行歌曲。果然，从2006年起，中居正广队长连续四次担任了三个主持人之一。那几年的《红白歌合战》简直就是以SMAP为焦点的节目，年年白队拿到冠军，只能说理所当然，顺理成章。

真的永远不解散也不引退？

2010年，《红白歌合战》的主持工作，由杰尼斯事务所的学弟组合岚代替，回头看来是SMAP时代落幕的第一步了。可是直到2015年，他们五个人每年都一定参加日本娱乐界一年里最重要的电视节目。与此同时，他们也不停地出单曲、出专辑，富士电视台每周一次播放的综艺节目《SMAP×SMAP》则从1996年起，持续了整整二十年之久。如此被宠爱的五个人，会不会成为史上第一个“永远不解散也不引退的偶像组合”呢？虽然帅哥木村拓哉早就成人父了，中居队长的前额则似乎越来越广到非得戴帽子掩盖，但毕竟日本人太习惯于有SMAP的日子了。在这凡事“小众化”的时代，男女老少一起会哼的歌曲，除了在小学课堂上学的《故乡》以外，就只有他们唱的《世界上唯一的花》呢。他们对一亿日本人团结一致的重要性几乎跟皇室媲美。

然而，2015年年初，《周刊文春》杂志刊登了杰尼斯事务所副主席玛丽 • 喜多川的专访。她1926年出生，当时是八十八岁的老寿星，还没从副主席职务退下来已经不容易，可毕竟是老人家了，在应付媒体也就是公关方面的敏感度上，显然大有问题。当记者根据传闻而问及是否在杰尼斯事务所里面有派系对立。她不懂得隐瞒，也不懂得搪塞过去，当场把从最早期就担任SMAP经纪人的女性经纪人叫来，在记者面前骂她：“你若有什么意见，带着SMAP离开都无所谓啊！”

即使是普通人，那么公然地被上司辱骂了，很难不当一回事吧，何况是国宝SMAP多年来的保姆。果然，几个月以后传出来SMAP正在策划跟那位经纪人一起离开杰尼斯事务所的消息。但是，杰尼斯在日本娱乐界影响力之大，光是从《红白歌合战》出场的明星人数都能够得知。如果真正独立了，恐怕很难做下去。于是2016年1月18日，五个成员在《SMAP×SMAP》的开头，特地发表声明：决定不独立了，也通过木村君的协调，向喜多川老板道歉。好比被迫做了自我检讨一般的残酷场面，有人形容为：公开处刑。后来的几个月，SMAP的公开活动越来越少，直到八月中旬，他们给日本各媒体发出传真信宣布：将于12月31日，解散SMAP。

等到最后一刻……

对此很多日本人觉得可惜、寂寞，好比失去了来往多年的好朋友一样。可是，冷静看来，他们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跟二十年前一样唱唱跳跳谈何容易。再说，在人和人之间，一旦闹了大矛盾，关系真正恢复是不大可能的。尽管如此，还是有很多粉丝衷心期待：12月31日解散以前，他们也许能最后一次在《红白歌合战》的舞台上现场合唱，然后向全体日本人致辞吧？据报道，NHK方面多次跟杰尼斯事务所进行交涉，但是SMAP的五个人，就是不愿意在粉丝面前露脸。

就那样，2016年的《红白歌合战》成为“后SMAP”的第一次。这一次担任主持人的岚成员相叶雅纪，当长达五个小时的节目快结束之际，从大眼睛流出泪水来了。估计他感到的压力特别大，因为现场以及全国电视机前的几千万观众，到最后一刹那都在衷心等待着：也许、也许、也许SMAP会出现。但是，节目结束的同时，2016年也结束，新的一年就成了没有SMAP的第一年。

奇妙的是，这一次的《红白歌合战》破例地由红队赢得了冠军。连担任红队主持人的女演员有村架纯都说：“怎么？怎么？我还以为白队要赢呢！”我们看着电视都觉得莫名其妙至极。但是，这一次担任数票任务的麻布大学野鸟观察会，人人都带着最先进、最高性能的双筒望远镜，绝不可能数错吧？更何况是在这凡事电脑化、数字化的时代！

前言/序言

给即将来临的新时代

我还清楚地记得1989年1月7日早晨的情景。当我睡醒走下楼来，父亲就说：天皇去世了。顺便看看已开着的电视机，不仅平时播放的节目连广告都全给取消，也完全没有了背景音乐。电视屏幕的这边和那边，都安安静静，大家都不知该说什么好，也不知该有什么感觉才对。并不是全体日本人都难过不堪，毕竟天皇患病许久，而且是八十余岁老寿星，瞑目往生不属意外。但是，在整个社会上，还是弥漫着一种虚无感。跟裕仁天皇一起，我们的昭和时代已过去了。即将开始的是什么时代，暂时还不晓得。

几个小时后，当年的官房长官小渊惠三对着电视镜头，拿张纸牌宣告：新的年号是“平成”。

平成？？？？

第一反应就是不习惯。如果当天举行民意调查或国民投票的话，相信很多人都会投反对票，因为就是不习惯。然而，我等老百姓对年号一级的国家大事，根本没有话语权。年号是早几年开始，日本政府委托东京大学等的几位汉学泰斗提出候补名单；最后于天皇去世当天，再召开专家会议，所推荐的新年号案，由当时的竹下登首相以及众参议院正副议长予以同意，正式决定的。“平成”两个字，取自中国古代《史记》中的“内平外成”和《书经》中的“地平天成”。可见，当日本人需要正统这回事，能依靠的就只有中国古典。

当年的我旅居加拿大，乃元旦假期在日本，恰巧碰上了改元。回到加拿大上学，有位老师不知道班上有个日本人，对电视上看到的国际新闻随便发表意见说：一个跟自己无缘无故的老人去世，竟有很多人感到难过流眼泪，而且还听说要为葬礼花一笔巨款也限制交通等，实在荒谬，你们说对不对？我作为年轻一代的日本人，对裕仁天皇的去世，不会感到难过流眼泪，可又不是完全没有感觉，还是觉得失去了一个曾经属于自己的什么。

转眼之间，三十年时光过去了。老实说，我对“平成”这个年号一直不大习惯，虽然也并不怀念之前的昭和时代。右派政治家把裕仁天皇生日改为昭和日，我觉得大不必要。曾经年轻的时候，我思想“左”倾反对天皇制；因为它跟民主主义的原则相冲突，而且裕仁天皇对战争给日本人以及其他国家人民造成的损害没负责任。年长以后，思想变得复杂一点；虽然对天皇制并不是无条件赞成，但是传统有传统的意义，一旦废止了再也不可能恢复，既然如此何不珍惜。还有，这些年来，明仁天皇、美智子皇后为了慰问战争中的受害者，远路去交流、悼念、祈祷。两位对日本这国家肩负的责任感，显然没有一个政治家比得上。在国内，每次有什么灾害，两位也一定赶到现场低头，叫人觉得不容易。当他们提出生前让位的希望时，大多数国民都觉得该尊重两位的意愿，只有右派扬声反对。可见，右派要拥护的是制度而不是人。

我的两个孩子都在平成时代出生。做母亲的觉得稍微亏心：未能为他们创造好一点的今天。不过，冷静考虑，平成也不是一无是处的。比如说，我们永远不会忘记的SMAP。在落差日趋悬殊的时代里，我们至少有过大家能合唱的《世界上唯一的花》。虽然在日本，女性的社会地位仍旧低迷，可是我们也有了新一代的女性作家。她们再也不靠伟大父亲的名字，可说白手起家，为奋斗中的读者群众，不从高处而脚踏实地，写出鼓励加油的文字。再说，我们也不会忘记在里约热内卢奥运会上活跃的女选手们。

即将来临的新时代里，日本皇室能否持续，目前还是一个大问号。为了持续，只好改变。皇室的问题其实就是整个日本社会的问题。我曾经是反对天皇制的“左”倾青年，如今倒觉得：把古老传统持续到今天是日本人的福气。明仁天皇和美智子皇后身体力行建立了平成式开明理智的日本皇室。他们亲手带大的德仁亲王，以及他亲自求爱的雅子妃，需要一方面推行改革，一方面保持传统。考虑到雅子妃的病情还不稳定，前途并不明朗。但是，在整个日本的前途也并不明朗的今天，皇室的现状，越看越像战后宪法所定义的天皇地位：国民统合的象征。不是吗？